一
齊王廟瀕臨淮河北岸,在清朝雍正年前,鳳臺尚未建縣,這里屬于壽州北郊。雍正十年(公元1732年)置縣后,為鳳臺縣仁壽鄉,現在屬潘集區架河鎮王圩村。
地處偏僻的齊王廟小學除了歷史悠久外,還是鳳臺縣早期革命的秘密策源地。百年齊小,除承載了鳳臺縣中共早期革命的光輝歷史,還流傳著一個革命英烈胡之光的悲壯故事外,它還有一個杰出校友——金克木。
1928年春,18歲的金克木小學畢業,牛刀小試,任教壽縣三十鋪小學。半年后,哥哥資助二十元,他與幾個同鄉少年,一起來到鳳陽男子第五中學,此校原為第五師范,改高中后照老章程,免收學費、住宿費和伙食費。但春季只是入學,沒有學籍,還沒等到秋季報考高中,學生鬧運動,停課整頓,金克木無奈返家。
金克木先生在《游學生涯》一文中說:“回家后,在暑假中得到通知,要去鳳臺縣找民眾教育館吳館長,那邊急需人去工作,他去了以后被安排在齊王廟小學教書,在這個地方整整度過了一年!
民國初年,齊王廟王圩出了個熱血青年王介佛,向往革命,離家南奔廣州,就讀于中山大學,后又受訓于黃埔軍校,并秘密加入了中國共產黨,參加北伐戰爭。廣州起義失敗后,王介佛回到故鄉,在鳳臺縣創辦了一所群眾教育館,自任館長,宣揚赤色共產主義思想,不到一年被國民黨縣政府下令停辦。1926年春,王介佛接任齊王廟小學校長。1928年6月,王介佛、程東方成立了齊王廟第一個中共組織——王圩孜黨小組。1929年,齊王廟的平民夜校正式開辦,以識字為掩護,宣傳馬列主義,號召人們抱團斗爭,翻身鬧革命。1930年6月,鳳臺縣第二次黨員代表大會在齊王廟小學召開,選舉王介佛為中共鳳臺縣委書記。
金克木所說的民眾教育館吳館長,就是王介佛。1933年暴動失敗后,王介佛和妻子胡之光失去組織關系,不久,王介佛被捕,隨即變節,中共鳳臺縣黨組織遭到嚴重破壞,一批黨內骨干被捕入獄,40余人慘遭殺害。王、胡夫妻分道揚鑣,胡之光繼續秘密從事革命,1946年慘遭國民黨殺害,被沉尸淮河,壯烈犧牲。
二
從壽州城到齊王廟,中間隔一座綿延的八公山脈,金克木每次都繞道位于鳳臺縣大山鄉八公山腳下的祖居地“山金家”。這條路既是去齊王廟教書的路,也是小時候清明節大人帶他祭祖的路,先上“山金家”祖墳,然后再到東邊的山王朱家窩上父親的墳。因為太遠了,全靠步行,中間要有個歇腳的地方。金克木有個家門哥哥叫金世勇,在大山鄉當鄉長,家里過得好,來來回回,都到他家歇腳,得到他的照應。這個民眾教育館館長介紹他去齊王廟小學教書,其實,在齊王廟小學已經有位叫金道勛的在那了,比金克木年齡大,卻晚一輩,算是侄子。據說,由他穿針引線,其實,背后是這位鄉長大哥的意圖。
沒有想到是,雖有三十鋪小學教書的經歷,到齊王廟小學教第一堂國文課還是弄了個“下馬威”,課堂上學生竟然起哄。也是難怪,18歲的他,個頭還很矮,看起來像一個稚氣未脫的孩子!皷|家”(即校長)見狀,沒有辦法,以為他教不了,正在猶豫間,那位當鄉長哥哥出面說情來了,讓他先上幾課再做決定吧。
于是,金克木想試探一下學生們程度的深淺,他說,我從你們學過的東西里出了一道作文題,做完再說。結果一堂課下來,只有一兩個交上來,有的只寫了幾個字,有的根本就沒有動筆,不知道這個題目什么意思。于是,手都伸出來吧,一一打板,這一打,打出了威風和服氣。這個滿腹詩書的小老師心里明白了,這些鄉下孩子肚子里沒有裝多少“貨”。后來,除了教國文外,他還教外語,名聲越來越大,“東家”把別的老師教不了的學生都交給他。
對于怎么教國文,金克木心里是有數的。他在后來的《國文教師》一文中寫到:“我上小學時,白話文剛代替文言文,國語教科書很淺,沒有什么難懂的。五六年級的教師每星期另發油印的課文,實際上代替了教科書。他的教法很簡單,不逐字逐句講解,認為學生能自己懂的都不講,只提問,試試懂不懂。先聽學生朗讀課文,他糾正或提問。輪流讀,他插在中間講解難點。課文讀完了,第二天就要背誦。一個個站起來背,他站在旁邊聽。背不下去就站著,另一人從頭再背。教科書可以不背,油印課文非背不可。文長,還沒輪流完就下課了。文短,背得好,背完了,一堂課還有時間,他就發揮幾句,或短或長,仿佛隨意談話。一聽搖鈴,不論講完話沒有,立即下課!
我在鳳臺縣李沖鄉“山金家”(現在屬淮磷社區)見到了金克木這位鄉長大哥的孫子金虎成。他告訴我,金克木臨走時,他家也開始衰敗了,只給了他三塊鋼洋。老先生還反復跟我說到,除了教國文,金克木還教外語,這是他最厲害的地方。但是,他教的是哪一種外語,現在存疑。因為,金克木9歲隨三哥到壽縣第一小學讀書,不久即學習英語。另外,金先生在《比較文化論集》序言中說:“我在小學畢業后從上海函授學校學習世界語,想從這一不屬于哪一國的語言,知道一些小國、弱國如波蘭(世界語創造者的故鄉)的情況,同時,也沒有忘記追問那些大國、強國的人是怎么回事!
金克木的教學越來越受到學生歡迎。一年很快過去了,放寒假時正趕上下大雪,“東家”挽留,鄉長大哥派的長工去幫他擔書箱子,硬是不準。他只好先回,書箱子還是第二年開春才擔回來的。此時,他已經離開家鄉,遠走高飛。
三
一年時間,在那個動蕩的社會,不算長也不算短。在這里,關鍵是他結識了齊王廟小學的三位同事。金克木說:“這一年也并未虛過,同學中有三個大學生,分別是上海大學、中山大學、武昌政治干部學校的學生,都受過一九二六到一九二七年的洗禮。三個人除了講不少見聞給他聽外,還一直鼓吹他出門上大學,而且確定要去北平(北京),因為,一則那里有許多著名大學,二則生活費用便宜。照他們的說法,那里花錢吃住,簡直像在這小地方一樣,其實他們并未去過!倍,最重要的是,金克木居然信了。
從1928年開始,金克木輾轉于壽縣三十鋪、團城子、堰口集、瓦埠鎮和鳳臺縣白塘廟、齊王廟等地,在教書的同時,一個少年躍動的心被信仰之火點燃,他瞞著家人從事中國共產黨外圍組織的活動。這一次,金克木突然抽身離開,那是因為家人已經隱隱感到,他這么教下去,遲早是要“闖禍”的。
辭別齊王廟小學教職,金克木已經決意離家。這里,還有一件“退親”往事。當時,家里已為金克木定了親,女方姓吳,家境殷實,住鳳臺城關。大哥帶著金克木去后,告訴女方,要外出求學,如果愿意等,就等。時間不能確定,也許三年五年,也許十年八年。女方聽出弦外之音,叫金克木立即寫了休書,答應退親。
我們知道,金克木先生受到的正規學校教育,只到小學畢業為止,后來完全是憑借自學,躋身中國頂級學府。金克木的傳奇,終成一代學貫中西、知兼古今的舉世罕見奇才、世紀大家,F在,提到金克木先生都會貼上“小學畢業”“小學教師”的標簽,這可是一個特殊的小學畢業生啊。正如著名詩人西川說的那樣,一個人,不論他一生當中受過什么教育,到老了之后都是回到小學教育,這就是小學教育的品位。我想這句話,完全適合前輩金克木先生。
在齊王廟小學教書的背后,也許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。(高峰)